夢想の遠方

作者：Xavier

12/14

上班上到11點多，接到陌生的電話，是草屯祐民醫院打來的，說媽媽因為車禍被送到了急診室，情況不樂觀。護理師是從媽媽的手機找到我的電話號碼打給我的，因為第一時間打給爸爸時，他因為重聽的關係，似乎溝通不太好。醫院是希望家屬能夠儘快到現場，我就說讓我先聯絡一下其他家人。後來接到爸爸打來的電話，他只是很慌亂，但我人在台中什麼事也做不了，只能請妹妹帶他趕快到醫院去處理。

從接到電話開始，我不斷的在想像究竟是怎樣的「不樂觀」？莫非需要截肢嗎？上班的情緒一直不好，直到用完午餐後再打給妹妹瞭解情況，她就叫我先準備回家了…

據說是被撞到的當下已經失去心跳、呼吸，是救護車到現場急救後再恢復生命跡象，後來送到醫院診斷是顱內大量出血，還有顱骨骨折等聽起來很痛的症狀，妹妹說她有擲茭給媽媽是否要急救，但媽媽選擇不要，於是我們就放棄了所有的急救措施。

在醫院看到媽媽時，她的頭部很明顯的腫了起來 ，雙眼全是黑青，但除此之外，四肢看來是完好的，醫生說昏迷指數3，若要手術，成功恢復的機率為5~10%，剩下的就是植物人。

我們簽署了放棄急救的同意書，要將媽媽轉入加護病房，加護病房是無法在旁陪同的，因為疫情的關係，只有開放週一至週五1100-1130的探望時間，將媽媽送入加護病房後，我們只能回家等待，等待什麼？居然是等待媽媽的死亡。

那段時間好漫長啊，夜裡是無法睡得安穩的，將手機的鈴聲調到最大，勿打擾模式也關閉，深怕漏接了任何一通陌生的電話。其實也是睡不著的，因為一閉上眼睛就會開始思考各式各樣的事情，只能將自己搞得很累，累到實在撐不住了，才能夠稍微入睡一下，但往往三、四個小時後又自動醒來了。

12/15

第一次到加護病房探望媽媽，因疫情的關係，只能讓打過疫苗第二劑滿14天的家屬進入，我們10點多就到了，沒想到我們不是最早的，還有其他病人的家屬在旁等待著，後來看到有病人從加護病房被推出來，而在一旁等待的家屬不斷的喊著「媽媽！媽媽！」

當時我還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，後來我知道了。

越接近11點，小小的家屬等候區越擁擠，我看到一個頭髮花白的老伯伯拄著一根細細的拐杖，拿著一包像是衣物的東西，也來排隊等待進加護病房探望，只有他自己一個人，沒有人陪著他。當時我在想，如果到最後輪到我了，只有我一個人怎麼辦？

這麼多在加護病房外等待的家庭，能夠康復出院的究竟有多少？當我們放棄急救的同時，也放棄了奇蹟的機會，雖然心裡會奢望，但不想讓媽媽為了那5~10%的機率再承受更多痛苦了。

醫生會到病床解釋病情，他說就是這一二天的事了，叫我們家裡要開始準備…

其實是很忙碌的，我們到醫院探視媽媽，妹妹則是拿著媽媽的存摺跟提款卡將現金提領出來，因為一但人往生了，他的帳戶將會視為遺產被凍結，萬一處理喪葬事宜需要用到大量的金錢，就會很麻煩。

平時就跟親近的人說明自己的財務情況真的蠻重要的，我妹只知道媽媽土銀的提款密碼，其他的銀行都要拿著眾多的印章去試，但想當然銀行是不會讓你做這種操作的。

因為當時護理師是說若是到「病危時」，會通知家屬來探望最後一面，不受限於探望的規定。所以下午妹妹打去醫院問探病的相關細節，沒想到打去卻說其實「現在就可以來看了 」，原來我們早就拿到了一張紅色的「病危通知」…。

醫院是希望我們能夠集合在一起，統一一個時段去，但因為溝通不詳細，我們跟親戚通知3點半來看媽媽最後一面，但4點是醫院的交班時間，所以說等於只能從3點半看到4點，然後到場的時候，因為人數實在太多了，護理師只能給我們10個名額分二批探望，剩下的就用視訊。

夜裡，又是漫長的等待，等待接到一通告知死訊的電話，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希望快點接到電話或是不要接到電話。那段時間，打電話跟接電話都成了令人畏懼的事情，深怕是自己第一個得知了壞消息。

12/16

沒有接到任何電話，但媽媽在以前就有跟我們說過如果她到了這種程度，她不想要拖太久，我跟妹妹討論過，今天要擲筊詢問媽媽的意見，是否要讓我們替她拔管。

新的一天，又要按照探病的規矩來辦事，其實護理師他們也很為難的，昨天是因為情況特殊才會開放讓我們探望，而當有一大堆家屬來等候的時候，就只能公事公辦，不然他們會無法掌控加護病房的情況。

跟醫生詢問了拔管的事情，他詳細的解說了儀器上的每項數據，最右上方的的心跳，媽媽當時是平均80多下，醫生說如果要拔管，一般會建議降到40~50，對病人而言會比較舒服，不那麼痛苦。

中間是血液裡的含氧量，若是在88%以下就是血液缺氧的狀況，媽媽是100，算是正常。右下是呼吸的頻率，當時我看是每分鐘12次的樣子。而媽媽的血壓很低，收縮壓跟舒張壓似乎是60/40的樣子。整體來說，除了血壓外，其他的生命跡象都還算是良好的。但其實，媽媽是靠著那根呼吸器在撐著。

媽媽臉上的黑青也消散多了，頭也沒那麼腫了，很感謝護理師將媽媽照顧的那麼好。

我擲筊的時候是開直播的，但是那時候剛好有媽媽YMCA的幹部來慰問家屬，小阿姨跟爸爸都在外面，病床旁只有我一個人。

我跟媽媽說，醫生說你的心跳目前有80多，如果要拔管的會比較痛苦，這樣你要拔管嗎？還是你要再等等？如果你想要拔管就給我一個聖筊。

當我看到錢幣呈現一正一反的時候，我跪在地上不能自主的大哭，直播的鏡頭指著聖筊的錢幣，我不斷的說，媽媽，你給我聖筊哦，這是你的意思哦！我想我哭的原因，除了心中有種莫名的解脫，更多的，是無法接受，感覺上像是由我來做了這個決定，我要送我媽媽去面對死亡。

我跟護理師說我們要拔管，她說我們可以指定時間，我們先將必要的文件簽署後，回家跟妹妹討論一下。後來做出的決定是再等一天，因為目前心跳還太快，我們不顧媽媽的期望，希望也許明天她的心跳會慢下來，到時候再拔她比較不會痛苦。還有就是，不管明天的心跳數據為何，我們一定會拔管。

作者：Xavier